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四

9月24日

今天下午做颈胸增强CT，用处大概看是否有胸、肺、肝等地方的转移。

9点以后不可以吃东西了。

我早餐吃少了，现在非常纠结、后悔。我走到超市买水，旁边是旺顺阁鱼头泡饼；我打开手机叫车，先看到21Cake推送的树莓蛋糕广告；我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一家西北刀削面。

秋分的西瓜立刻就不好吃了。

夏天的西瓜，就算不小心咬到了白皮，依然沁甜而多汁；而过了秋分的西瓜，虽然还是红得喜人，皮也是薄薄一层，但接近皮的那一层红色瓜瓤，咬起来已经是硬硬的没有滋味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吃得加倍珍惜。

我对小莲说：这就是生命的滋味。

做核磁，就像有人在你耳边敲，叮叮叮，咔擦咔擦，咚咚咚。

做增强CT，听到有人用标准却不好听懂的普通话让你：吸气——憋住——喘气——

整个人随着小床进出那个圆筒几次，忽然从内部全身发热！

我被微波了！我体会到了食物进入微波炉的滋味！

今天的失败：打针时没脱掉运动外套。进了CT室发现拉链头是金属的！但胳膊有针！脱不下了！

医生：别纠结了！赶紧躺！

我：裤子的搭扣也……

医生：脱到屁股以下！

做核磁的时候我非常注意地穿了无金属的衣服。做CT时居然忘了。

下机器时我请求医生：能不能让家属进来帮我穿一下（裤子）。

女人的尊严啊，这时候还考虑它？（我猜男人不会太在意脱裤子这件事。）

不过可以这样看：医疗检查是一件毫不色情的事。

但我只是鼻咽癌，怎么脑子都坏了？

幸亏我的习惯是不（怎么）穿内衣。病了之后更不穿了。甚至我也不再剃腋毛。哎，让它长长吧，有它掉的时候。

到时候胡子也会掉吧！女生也有胡子，你们知道。

9月25日

根本来说，比死亡更强大的就是人类的习惯。

虽然已经能从一角看见死亡的阴影，我却还是习惯性地拖延着日记。

这一篇是后来补写的。

今天，称了称体重。

减肥的时候，都是称净重，早晨起来上了厕所脱掉衣服称。

现在都是吃过饭称毛重。

体重已经上升到.9斤，我心大慰。

生病以后确实会有一种身体和精神脱节之感。

也许还没完全脱节。有人说，身体是我们的神殿，那么我想也许它仍在庇护着我。

9月26日

今日增强CT结果出来。

迅速发给沈璎璎之后，手都在抖。

她也迅速回过来：淋巴结转移。甲状腺可能不是转移，你在协和做个彩超，他们甲状腺彩超很好。其他基本不是。

我：哦我甲状腺本来就有毛病。

老王子告诉我，他有个同事同时得了鼻咽癌和甲状腺癌，现在都好了。

对我而言：时至今日，甲状腺的事情根本可以抛诸脑后。甲状腺癌不会死。

颈胸增强CT排除了肝肺脾的转移，是件大好事。可是这快乐并没有持续一分钟。

我又惊慌地想：我还没有做pet-ct！为什么医生不给我开pet-ct！我也老忘了跟他提要求！我现在不能知道我有没有骨转移！

结果反而更焦虑了。

9月28号一定要记得让大夫给我开pet-ct。（其实璎璎说，医生应该是觉得你没必要做这个，他经验丰富。）

即使是周一进行放疗定位，国庆节前能开始治疗的机会已经比较渺茫。我希望可以先开始化疗。

一想到开始治疗，脖子上的淋巴结应该能消下去，可以正常穿露颈衣服，算是近期比较美好的憧憬之一。

9月27日

竹内结子去世了！！！

天哪。

崔真实、雪莉死去的时候，我哭了。

但是更喜爱过的竹内结子居然死去，我因为想到如果我的生命也只能到四十岁该怎么办，来不及悲伤，而是奋力地打开了笔记本。

人只有在自己还有余力的时候才能替别人悲伤的。

不过，我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难过。情绪一激动，体温随之上升。我这些天已经有点病态地在测量体温了，现在也忍不住。

测出结果是36.9度。

测完后依然不胜眷念地将那支我认为不准确的体温计在腋下夹了好久，上升到37度。

没有发烧，这次不用再去搜索“肿瘤热的特点”。

竹内结子去世了，是微笑女王竹内结子啊！

像是在我的青春回忆里炸了一个窟窿。

她脸部的线条特别的优雅，身体的姿态总给人一种分外洁净的感觉。

在近期逝去的日本明星里，她从艺时间既长，地位又一直稳固，是一位真正的日剧女王。

新浪微博热搜瞬间升上了第一。

能夺走人生命的，除了癌症，还有很多东西吧……

如果我的人生也只能到四十岁的话，我还有三四个小说想写的样子……不过，我确实也知道鼻咽癌开始治疗以后半年就去世的例子（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跟我一样，是因为淋巴结肿大而入院的）。

我不是说我一定就会这样的悲观，而是这种无常，是说不清的。在得病之前，我焦虑着中年危机，焦虑着事业如何更进一步，焦虑地与人比较着……

忽然之间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何活着，活下去，变成了唯一的议题。

竹内结子与丈夫吃完晚饭回家后，独自上楼。

直到丈夫进入卧室，才发现在衣柜里上吊的妻子。

凌晨二点叫到救护车时，已无生命体征。

微笑女王……会有多少人记得她呢？她的灿烂笑容也会渐渐淡去。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结局都是慢慢被遗忘但是……但死去的人，不在乎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9月28日

今天是说不出什么滋味的一天。

存储的坚强好像用得差不多见底，在医生的诊室里，我又哭了起来。免疫组化的结果出来了，是鼻咽癌，我问医生，我还能活下去吗？医生又说，你不要多想啊，大部分患者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

取到了纸质的病理报告单，上面写着“符合淋巴上皮癌（鼻咽癌）”，特意又跑回去问医生，到底是什么？医生说就是鼻咽癌，最常见的一种，无所谓更好或更不好，需要肿瘤内科和放疗科共同制定治疗方案。

在放疗科做定位。

“请把上衣脱下，只留下小背心。”

“我没穿内衣……”我穿的是黑色针织衫和灰色运动裤，这一次我没有一点点金属了。（曾经微博上有人邀我做内衣广告，我回答：不穿内衣。其实倒也不是总不穿……）

医生挠头：“那这件也可以。”

定位的是两个技术员，一男一女。女的说话特别的温柔。“要把头发全都拢到后面。以后每一次做的时候，头发也要这样。不用扎，我来帮你。”

发热的面具蒙在了脸上，其实很舒服，像做面膜，还是专业的那种。

中间也打了一针，轻轻打的。“会有一点疼，不怕，别动啊。你不用管，我帮你打。”

血管细，打在手腕上。

又被微波了一次！

走的时候我忍住眼泪对女技术员说：“你真好。”

小莲紧紧握着我的手。

桂花树：不准再百度了！

静岛：尽管、虽然如此，我知道，很难忍住啦！

老王子则在努力工作挣钱，因为要给我买后半生的牛肉。

谢谢你们啊，温柔的朋友们。

还有善意的陌生人。

虽然我撞上了坏运气，但因为你们，我没有一刻感到孤独。

陌生人的善意其实还有很多。或许啰嗦了，但我还是想尽力记下来一些。

大家都知道，因为疫情的关系，协和的洗牙号变得异常珍稀。我拼尽全力只挂到了牙髓检查的号，跟医生说，我准备做放疗，要检查还要洗牙。她听了以后没说什么，开始给我办转诊。

护士带着我一个个诊室去问。最后她让我坐着休息，说待会儿通知我。

过了几分钟她找到我说：“真的特别特别抱歉，我们尽力给你安排了，可是今天的号全满了，下周一行吗？”

行，当然行。

还有，去放疗科的时候，医生看着我的病理报告，随口说了一句：“取活检的位置不太好啊。”

可我记得当天病理科女医生温柔的叹息。

我知道，她是怕我疼啊。